实探“水鱼岛”：商家举牌背后，一场多方合力的“自救”

今年10月中旬，“水鱼岛”又火了一次。广东电视台“今日关注”播出节目，再次曝光海陵岛宰客乱象，在这档节目中，一些商家举着“向淄博学习”“海陵岛不是水鱼岛”的牌子，被单独剪辑放到网上，引起舆论关注。

海陵岛，坐落于广东阳江市西南部，因其地形酷似海螺，旧名螺洲，是广东第四大海岛。旅游业等第三产业，是这座海岛的经济支柱。但由于频频发生宰客事件，有网民将海陵岛戏称为“水鱼岛”——“水鱼”，原指甲鱼，在粤语地区有“容易上当的人”“冤大头”等引申含义。

海陵岛闸坡港口

参与举牌的商家之一、在海陵岛开店多年的小陈（化名）夫妇，对网上的讨论深感无奈，“现在谁聊海陵岛，网友都是说‘水鱼岛’”。为了“自证清白”，他们也试过开直播、发视频，记录自己店里的日常，这些努力被网友们调侃为“演戏”，在这些评论区里，有人留言劝他们“认命”——“水鱼岛一辈子都是水鱼”“狗经过都得被扒一层皮留下”。

同样急于为海陵岛正名的，还有阳江市海陵区的相关政府部门。海陵区相关部门负责人红星新闻介绍道，“从五一到现在，我们一直都在整治，绝大部分商家现在都挺好的”。谈及最近海陵岛仍存在缺斤少两问题的报道，相关负责人称，相关的治理措施一直在不断深化，但总有一些漏网之鱼，“我们现在也是通过各种方式来提高大家的诚信意识。”

冷清的黄金周

2023年10月19日，红星新闻记者抵达海陵岛，前往不少网帖中提及的“宰客重灾区”——闸坡农贸市场进行实地探访。

在海陵岛，不少游客会选择前往农贸市场购买海鲜，再让周边商家代为加工，这种代加工模式，也是当地旅游餐饮特色之一。淡季叠加台风天，红星新闻记者走入闸坡农贸市场时，市场内前来购物的人屈指可数，摊主们似乎也缺乏兴致，揽客的声音很容易被市场内高亢的广播声盖过。

闸坡农贸市场

广播滚动播放，核心内容都是市场秩序：“如果出现短斤缺两的商户，市场方绝对零容忍，从严从重处理”“请商户绝对做好、持续做好迎检工作。”

海陵岛的旅游业，长期以来都是阳江市的重要产业之一。

疫情前的2019年，海陵试验区提出以发展全域旅游为推手，加快旅游产业转型升级，当年共接待游客1000.2万人次，首次突破千万大关。根据当地“海陵融媒”发布的报道，仅2019年10月1日当天，海陵岛接待的游客数量就超过12万人次。

而到2023年，10月1日、2日加起来，海陵岛接待的国内外游客仅9.3万人次。广东电视台报道称，与2019年同期相比，海陵岛旅客数量下降20%以上，有当地人拍下了冷冷清清的街头。

在海陵岛北洛湾附近经营民宿的商户齐女士（化名）告诉记者，这次骤然遇冷的国庆假期，让她的民宿生意惨淡，10月3日以后几乎没有游客，“往年黄金周人特别多的，今年真的很差。”作为本地人，她认为网上的舆论不乏夸大、误解的地方，譬如一些网友指出的海鲜价格偏高，在宰客之外，也有其他因素，“比如5月到8月，就是休渔期，海鲜就会贵一些。”

闸坡周边街道

公开信息显示，2023年，海陵岛的休渔期为5月1日至8月16日，在此期间，除钓具外的所有作业类型，以及为捕捞渔船配套服务的捕捞辅助船都不得违规开展捕捞作业。

举牌者：

想告诉大家也有不宰客的商家

作为遭遇过宰客的游客，珠海市民张先生（化名）称，要扭转他对海陵岛的印象，需要当地做出更多可见的治理成效。

2022年8月，张先生带着女友和女友妹妹到阳江出游，驾车返回珠海时经过海陵岛，便临时起意前往岛上游玩。据张先生回忆，他对海陵岛的第一印象不错，“沙滩很漂亮，我去坐了渔船打鱼，也不贵，打鱼100多元钱。”

事后想起来，张先生表示，自己从打鱼的时候起，可能就已经踩进了“套路”里。从渔船上下来后，在船家推荐下，张先生前往一家餐厅处理自己打上的鱼，他还记得，这家店位于通往港口的路上，“你下了船就一定会经过这。”

此前，张先生对旅游景区的海鲜价格有一个大概的预估，他称自己想过消费会贵一些，“但没想到会那么贵。”根据张先生出示的消费记录，这一餐他们三人总共消费了1045元，点的菜品包括代加工的鱼汤、螃蟹、贝类、八爪鱼、炒蛋以及一道青菜。

桌上的5道菜里，最贵的是那盘贝类，张先生并不确定这道贝类的准确名称是什么，在他讲述里，点菜的时候这些贝类被介绍为“珍珠生蚝”，标价是“28元一斤”，而等到买单的时候，标价牌却标示着“128元一斤”，仅这盘贝类，单价就超过500元。

张先生所点菜品和付费记录

考虑到自己带着两位女孩一起出游，张先生没有当场与店家发生矛盾，只是留存了自己的消费记录等证据，在离开海陵岛以后发布了视频提醒网友“避雷”。红星新闻记者问张先生，为什么不采取向有关部门举报等方式维权，他表示自己损失的金额在承受范围内，也不想因此“惹麻烦”。

“举牌子其实是之前出现的，5月份的时候，出新闻说这边是‘水鱼岛’之后，那边（闸坡）就开始举那个牌子。”当地商户告诉红星新闻记者。这一说法得到了参与举牌的小陈夫妇的证实，据他们回忆，今年“五一长假”期间，有新闻报道将海陵岛称作“水鱼岛”，几个相熟的商户商议以后，决定用举牌子的方式为家乡正名。

参考网上视频，红星新闻记者找到了多名曾参与举牌的商户，绝大多数都拒绝了采访，称担心又引发舆论误解，反而带来麻烦。在这些商户的店里，记者没有发现视频中的那些牌子和标语，小陈告诉记者，他们发布视频以后，在网上遭到了一些骚扰和辱骂，还有人声称要举报他们的账号，“有风险，我现在都不让我老婆在网上发声了。”

海陵岛有商户举牌“自证清白”

谈及参与举牌的初衷，小陈否认了网上“炒作”“博眼球”等猜测，称自己当时只是想证明海陵岛也有不宰客的商家，“我们都不愿意赚宰客钱，你知道吧？感觉良心过不去。”

游客成见如何改写？

同样急于为海陵岛正名的，还有阳江市海陵区的相关政府部门。

广东台“今日关注”再次曝光海陵岛宰客乱象后，阳江市海陵区党工委书记、管委会主任陈永禄曾表示将加大对海陵岛的相关治理，全力打造“诚信海陵”，考虑到海陵岛共有2800多商户，监管对象较多、执法力量不足等现状，陈永禄称将向阳江市请求资源，“从其他地方派出人员进行异地执法”。

在海陵岛当地人的口中，这些严格的整治措施，被简化为“严打”。据“海陵融媒”报道，今年10月17日下午，阳江市市场监管局海陵分局组织执法人员开展旅游市场突击检查，重点关注短斤缺两等违法违规行为。在相关报道中，阳江市市场监管局海陵分局的有关负责人表示，将以广东电视台曝光为契机，继续加大宣传和整治力度，营造公平有序旅游市场环境。

至于在此期间“顶风作案”的商户，海陵岛给出的对策是“顶格处罚”。在《深圳特区报》10月30日报道当地商户仍存在缺斤短两的情况后，海陵岛市场监管部门对涉事海鲜餐厅作出处罚：没收该餐厅违法所得金额43.2元，停业整顿三天，按“顶格处罚”罚款3万元，并在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和海陵岛户外显示屏公示。

公屏公示，是海陵岛整治宰客现象摸索出的策略之一，梳理过往报道，海陵岛曾经尝试过的相应机制包括但不限于建立多种投诉举报渠道，对被举报的商家、档口张贴“黄牌”，动员行业协会进行倡议，以及开办针对商家的诚信讲座等等手段。

2023年7月，海陵岛市场监督管理局邀请知名“打假”博主“猛哥猛说”参与市场净化活动并拍摄了一系列视频。张先生在这些视频中发现了自己去过的那家餐厅，比起一年前，这家餐厅已经发生不少改变，除了菜品都明码标价，秤也足斤足两，在暗访的过程里没再出现违规经营问题。

“猛哥猛说”相关视频中探访海陵岛海鲜餐厅

记者注意到，在上述系列视频中，海陵岛市场监督管理局局长陪同“猛哥”一道，发现了多家涉及使用“遥控秤”“换货”等违规行为的不良商家，并当场进行取证、处罚。本地商家同样在关注这些视频，小陈指着在同一条街上的一家餐厅告诉红星新闻记者，作为被“猛哥”抓到的违规经营典型，这家餐厅被查处后很快停业，记者前往探访后发现，该餐厅已经更名。

海陵区相关部门负责人向红星新闻介绍道，“从五一到现在，我们一直都在整治，绝大部分商家现在都挺好的。”谈及《深圳特区报》对海陵岛仍存在缺斤少两问题的报道，上述负责人称，相关的治理措施一直在不断深化，但总有一些漏网之鱼，“我们现在也是通过各种方式来提高大家的诚信意识。”

网络，也是海陵岛有关部门进行整治的工具之一，接受红星新闻采访的负责人表示，如果游客在海陵岛遭遇宰客，可以及时拍摄视频存证，并通过发布到网上、拨打举报热线等方式求助，“相关部门都可以马上到现场。”

对于海陵岛整治的下一步计划，海陵区相关部门负责人表示，在阳江市有关部门支持下，将进一步加大力度，改善海陵岛营商环境，打造“诚信海陵”，“具体措施有很多，在明码标价之上，我们也在要求商家都要去包装裸秤，让游客能够直接看到产品的重量、价格。”

红星新闻记者 周炜皓

编辑 张寻 责任编辑 魏孔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