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汉副教授小区内遇害案一审：被告人患精神疾病，死者家属质疑救助站、警方履职有缺陷

7月13日，杀害副教授590天后，40岁的王某某站在了湖北省武汉市中级人民法院被告席上。起诉书显示，2021年11月30日，王某某持木棍杀害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副教授刘斌（化名）。起诉书确认，经鉴定，王某某作案时处于偏执型分裂症（发病期），为限制刑事责任能力。

▲检方的起诉书。 图片来源/受访者供图

上游新闻（报料邮箱: cnshangyou@163.com）记者注意到，公诉人发问时，第一个问题是：王某某，你怎么从郑州到武汉的？

王某某断断续续表示，发病后，亲戚给他买了从郑州回老家贵州的火车票。到车站后身份证丢失，他上不了车。在火车站附近游荡时，他总感觉有人要害他。后来他被送至郑州一救助站，工作人员给他买了从郑州到武汉市武昌火车站的票。送他上火车时，工作人员说到了武昌有人接。抵达武昌站后，没人接他。客运司机把他交给武汉警方。民警又把他送往武汉一家救助站，但救助站没开门，他就从救助站门口游荡至琴园小区。

王某某的上述说法与记者了解到的在案证据吻合。刘斌妻子称，救助站和警方在救助王某某时没有按规定履行职责，待法院宣判完杀人案后，他会另行起诉救助站和警方失职。

检方建议量刑：死刑缓期两年执行

2021年12月3日，上游新闻刊发的《武汉一高校副教授遇袭身亡：出门前还在改学生论文，凶手行为异常已作精神鉴定》报道显示，1970年出生的刘斌，是博士后，也是中南财经政法大学金融学院副教授，担任系副主任、主任多年。2021年7月，为潜心学术研究，刘斌辞去系主任职务，2021年11月30日下午，他离家就医时，遇袭身亡。

杀害刘斌的就是王某某。7月13日下午3时许，穿着黑色短裤白色T恤，体型偏瘦的王某某，戴着手铐，走向法庭被告席。

公诉人宣读起诉书：经依法审查查明：2021年11月30日，被告人王某某窜至武汉市武昌区武车路琴园小区四处游荡、逗留。当日下午2时许，被告人王某某在该小区13栋旁的配电房附近的绿化带逗留，当听到被害人刘斌使用遥控器打开自己的轿车车门的声音时，被告人王某某即手持木棍袭击被害人刘斌头部，致使刘斌因被条形钝性物体打击头部，致严重颅脑损伤而死亡。经鉴定，被告人王某某作案时处于偏执型分裂症(发病期)，为限制(部分)刑事责任能力。

上游新闻记者了解到，王某某听到车门开门声时以为是鸟叫声，受此刺激，用小区里捡来的木棍袭击刘斌。在袭击刘斌前，王某某还试图从背后袭击一名老太太和一名男子，被两人发现后，未遂。王某某作案时手段残忍，木棍断成两截，他还砸烂了刘斌的手机。杀害刘斌后，王某某继续在琴园小区游荡，直到当日下午5时许被抓获。

▲案发现场。 摄影/上游新闻记者 沈度

庭审现场，刘斌妻子哽咽说道：“今天是发案后的590天，我每天都数着日子过，我没办法面对老人和孩子，只能自己一个人苦苦守在家里……”

武汉市检察院认为，王某某采取暴力手段，故意非法剥夺他人生命，致一人死亡，应当以故意杀人罪追究其刑事责任。公诉人建议量刑：死刑，缓期两年执行。

王某某、王某某辩护人、王某某法定代理人对检方指控的犯罪事实及量刑建议均无异议。

庭审时，王某某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：“我当时是发病了。”

救助站和警方是否按规履职？

命案发生前，王某某和刘斌无任何交集，王某某是如何来到刘斌所住的琴园小区的呢？

上游新闻记者获得的证据显示，王某某患有精神疾病。此前，他在家乡贵州发病时以为有人害他，报警求助；作案前，他还在贵州一家精神病医院接受治疗。

证据载明，2021年11月26日，王某某和亲戚来到河南一冷冻厂打工。11月27日，王某某干活时滑倒，于是不想继续工作。当天，亲戚给他买了一张11月28日从郑州前往贵州的火车票，并将他送至火车站附近一家旅馆休息。11月28日，上火车前，王某某发现身份证遗失，上不了车的他在火车站附近游荡。

庭审时，王某某断断续续说：“我在火车站附近走，总以为有人要害我，就躲。后来他们把我送到郑州一个救助站。救助站给我买了一张从郑州到武昌的火车票。他们送我上车时说，到了武昌会有人接。”

证据显示，11月30日凌晨，王某某从武汉市武昌火车站下了车，拦下一辆客运轿车。与司机发生争吵后，司机将王某某交给武汉警方，民警又将王某某送至武汉一救助站。王某某到达救助站时，天还没亮。

王某某说：“到救助站时，门没开。我从门口走了，走到了小区（琴园），躲着。总以为有人要害我，我打他是因为发病了。”

琴园小区距武昌火车站约6公里，是湖北大学教师生活区，有保安值守。尴尬的是，11月30日早晨7时许，王某某进入小区，保安没发现；作案前，试图袭击两人，保安没发现；下午2时作案，保安没发现；傍晚5时，王某某在小区内被民警抓获。

庭审结束后，刘斌的妻子提出疑问：郑州的救助站，为何给王某某买票到武昌，而不是贵州？送上火车前，有没有了解王某某的过往病史？有没有判断，王某某需要人陪护？王某某的身份证遗失了，是如何从武昌火车站出站的？武汉民警将王某某送往救助站时门关着，民警不能叫门待他进入后再离开吗？小区保安，是否尽到了巡查责任？

针对刘斌妻子的疑问，公诉人说：“让他们再去查，查清楚。”

值得注意的是：庭审结束后法官建议，刘斌的工作单位中南财经政法大学、刘斌妻子的工作单位湖北大学要给予关怀，让悲痛中的刘斌妻子感受到温暖。

此前报道：

武汉一高校副教授遇袭身亡：出门前还在改学生论文，凶手行为异常已作精神鉴定

12月1日凌晨4时05分，湖北大学副教授程菲女士拿起手机，点开微信，发出消息：“我好冷，好冷，身体冰凉，你为什么不给我取暖了？”“你饿吧？等你回家吃饭，有你爱吃的鱼。我错了，我不该催你去打针，我该要你在家吃饭。”……

接收消息的是程菲女士的丈夫刘斌，然而他再也不能回妻子的消息了。11月30日下午，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副教授刘斌，在其居住的湖北大学琴园小区内，遭一中年男子袭击，头部受重创，当场死亡。

上游新闻（报料邮箱：cnshangyou@63.com）记者交叉求证得知，这名中年男子行为反常。11月29日，他从郑州搭乘火车来到武汉，潜入刘斌居住的湖北大学琴园小区。在残忍杀害刘斌前的两个多小时，该男子手持1.5米长的木棍，跟在小区另一居民身后。

目前，该男子精神鉴定结果尚未出炉，作案动机仍在调查中。

▲11月30日，中南财大一副教授在所住小区停车位遇袭身亡，血迹已被沙土掩盖。摄影/上游新闻记者 沈度

恩爱夫妻阴阳相隔

51岁的刘斌，博士后，中南财经政法大学金融学院副教授，担任系副主任、主任多年。2021年7月，为潜心学术研究，刘斌辞去系主任职务。

刘斌与程菲夫妻结婚20余年，恩爱如初，仍互称对方为“宝贝”。刘斌在生活上很依赖程菲。在妻子看来，丈夫是一个“只会搞学问，还没长大的孩子”。

11月30日下午2时25分，程菲小声催促刘斌：“快去打针，打完回家，差不多3点，饭也好了。”刘斌答道，马上去，在改一个在读研究生待发表的论文，把软件程序编辑好，让数据开始运行。打完针回来看，运行结果是否理想。2时27分，身在厨房的程菲又喊了两声丈夫的名字，已出门的刘斌没有应答。

这次分开本应短暂，不料成了永别。

3时27分，刘斌还没回家，肚子有点饿的程菲，热了热刘斌11月29日吃剩的饭，独自吃了起来，心想着边吃边等吧。

3时32分，两名男子来家门口拼命敲门，程菲开门，一人表情凝重地说：“刘斌是你丈夫吗？他出大事了。”程菲听了有点蒙，于是关上门，进屋拿起手机，拨打丈夫电话，始终无人接听。

3时55分，程菲跟着两名男子下楼。她看见，13栋附近车位上停着丈夫的车，一旁拉着警戒线。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程菲，很快被两名男子搀扶上楼。

4时05分，她听见男子接了一个电话：“可以送殡仪馆了。”程菲不顾一切冲下楼，想看丈夫最后一眼。

然后，程菲看见了丈夫，但是地上的丈夫却再也看不见妻子。

12月1日，警方告知刘斌家属，刘斌系头部遭钝器所伤，颅内出血而亡。

▲12月3日，湖北大学琴园小区，门禁如同虚设。摄影/上游新闻记者 沈度

作案动机令人费解

是谁杀害了刘斌？

12月3日，湖北大学琴园小区多位居民向上游新闻记者介绍，没听说有人看到凶手行凶的过程。

事发时，路人发现刘斌倒在车旁后不久，民警便赶到小区调查。11月30日下午5时许，民警在小区带走一名中年男子。此前，他们在小区内没见过这名中年男子，是外来人员。

程菲想不通，这名中年男子为何要杀害她的丈夫。她介绍，丈夫平时在学校和家之间两点一线，人际关系单纯，没有与人结怨的可能性。

事后她在微信上问丈夫：“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？你一直谨小慎微，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？你回来告诉我。”

▲悲痛的妻子给已经不在的丈夫发微信。到底发生了什么，对于她来说，仍旧是个谜。摄影/上游新闻记者 沈度

两日来，刘斌家属咨询警方，想知道这名中年男子的作案动机，但只是被告知：案件仍在调查中。

值得注意的是，杀害刘斌之前，该中年男子曾在小区持木棍跟踪另一居民。

该居民向上游新闻记者介绍，11月30日中午12时许，他往位于13栋的家走去，走到垃圾桶旁时，感觉身后有异常。他回头，看见一名身高约1.7米、体型消瘦的男子，拿着一根约1.5米长的木棍，站在他身后。他本能地大吼一声：“你要干吗？”两人对视两三秒后，男子离去。“我到现在还记得他的眼睛，瞪得大大的，很凶。”

直至今日，该居民仍心有余悸。他介绍，刘斌被杀后，他前往派出所配合警方调查时得知，拿棍子站在他身后的男子，就是杀害刘斌的凶手。

▲11月30日，杀害副教授的凶手曾在此处跟踪另一小区居民。摄影/上游新闻记者 沈度

门卫值守流于形式

湖北大学琴园小区一居民介绍，11月30日上午，她看见一男子蹲在13栋旁的花栏内，透过树叶的缝隙，观察人行道的行人。

多名居民称，上述现象说明，凶手待在小区的时间很长。为何门卫没有发现异常？他们至今感到后怕。

湖北大学琴园小区是湖北大学教师居住集中地。该小区物业由湖北大学后勤集团物业服务中心琴园小区物业部负责。

12月3日，该物业部一工作人员介绍，小区需刷卡才能进入。没卡的，需要有人接，并做好登记。此外，小区保安会定时定点展开巡逻。

▲湖北大学琴园小区物业部。摄影/上游新闻记者 沈度

当上游新闻记者提出，11月30日有没有在13栋附近巡逻？能否看看巡逻签字记录？该工作人员并没接话，而是指着记者手机说：“拍什么拍，删掉。”

12月3日下午3时50分至4时10分，上游新闻记者在该小区多个大门口看见，门禁如同虚设，人员进出随意，保安未做任何登记。

上游新闻记者问门卫，如此管理，符合物业部的要求吗？门卫听后赶紧起身，关上大门，要求没带门卡的人做登记。

值得一提的是，刘斌多名家属称，刘斌去世后，其所在的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多名领导和同事来到家中慰问。

（应家属要求，文中人物均为化名）